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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趣阁 > 满唐华彩 > 第187章 输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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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云楼,戏台上曲乐犹未停。


圣人兴致愈高,比试过了,反而更能沉浸于戏曲的魅力,挑了几折他喜欢的戏要两套班子都给他唱。


李十一娘已提前走了,薛白顿觉清静很多,虽然在这热闹的场子里她一共也就说了几句话,但很奇怪,她只要站在那就显得吵闹。


杨齐宣看妻子不在,顿时焕发了生机,端着酒杯凑到杨洄身边,嬉皮笑脸地偷偷说些荤话。两人又被李嬿娘狠狠瞪了几眼。


张咱看着这一幕苦笑,借着与薛白说话的机会,低声道:“你看他们,还嫌右相女、十八娘刁蛮,却不知她们这点小脾气,只算是娇憨。”


薛白道:“看来大家对娇憨认知不同。


之所以与薛白说这个,是因为张咱有种直觉,薛白懂他。


“你虽少年,其实比他们成熟。”


“苦难中打过滚,多了些阅历。”


“是吗?”张咱问道:“我以为你一直养在深宅中。”


薛白反问道:“此事不该问张驸马吗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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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然,一段笛声起,众人察觉到李隆基休息够了要开口说话了,纷纷静下来恭听。


“哈哈,当唱《长亭送别》了。”李隆基道:“依朕看,整本戏文之中,唯有这一折才是状元郎亲笔。


薛白应道:“圣人慧鉴,洞若观火。


李隆基不由得意,可见他艺术品鉴能力确实是高的,竟是招手让薛白上他身边观戏。


薛白也不推拒,众目睽睽之下,走到了李隆基身后五步开外之处,既能交谈戏曲又不至于太逾矩。


李隆基便嗤笑道:“竖子倒知分寸。


杨玉环不由侧过头来瞥了薛白一眼,因知圣人这句话说的其实是赌局之事,圣人心知肚明薛白卖了一个面子。


打赌不是为了赢圣人,就好比与漂亮小娘子玩个小游戏,目的也不是为了赢,薛白在这方面一直是分得很清楚的。


献了戏,往这里一站,众人自然知道他让皇帝高兴了,今夜根本不需要赏赐,他想要官职,难道吏部考之时还有人敢为难他吗?


赌局的意义,更多的反而是在杨玉环这回眸一笑当中了。


“遍人间烦恼填胸臆,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?!”


待薛白回过神来,戏台上,许合子已高唱了最后一句,与谢阿蛮快步退场谢幕。


李隆基兴致虽还很高,人却已乏了,吩咐将伶人们都带到殿中,各有赏得了,卸了妆扮到殿上来毕竟与在戏台上不同。


梨园供奉们都是往日常见那些人,薛园这边却是个个都是第一次面圣,紧张得不“哪个是鼓师?


李隆基一眼便看到了吕元真,此时近看,却不敢相信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,不看向薛白。


“正是吕妪。”薛白道。


李隆基竟是亲自上前,扶起吕元真,叹息道:“如此鼓艺,朕竟从未听过你的名字?


陛下。”老妪才开口已是泣泪满面,“奴名吕元真……..景云年间,略有薄名。”


“景云年间?”李隆基沉思许久,忽想起什么来,问道:“朕在藩邸,曾闻京中有一艺人,置水于头顶,击鼓一曲而水不倾动,可是你?


“是奴家,当年陛下相召,奴家不敢怠慢,奈何得罪了教坊使…..晃眼三十七年,方才得见天颜啊!


三十七年前,吕元真二八芳华,色艺双绝,若是有幸进宫,嫔妃之中或许也有她一席之地,诸皇子或许有一人为她所出。


到了如今,她看起来年逾七旬,显得比李隆基还老上一辈。再多的恩赏,也赏不回三十七的年华。


当然,也看她如何想,在深宫过一辈子也未必好。


此时更感慨的反而是李隆基,叹息道:“如此鼓艺,明珠蒙尘,朕当重赏你,当重赏!


之后,他看向董庭兰,向薛白道:“民间竟还有这般乐师,竖子从何处寻来的?


“董先生大器晚成,我运气好,恰遇到了。


“都可为宫城供奉。


“谢圣人恩典。”董庭兰连忙行礼。


却不知他今日供奉宫中,不会再去游荡,高适也不能为他作诗送别了。


赏过了乐师们,李隆基转向伶人,先是脸一板,指着李月菟骂道:“身为皇孙女,只知胡闹。”


他既然已骂了这孙女,便是不让旁人往后再非议她。


李月菟也知圣人不是生气,应道:“圣人觉得孙女唱得好吗?”


“倒是不差。”


李月菟遂撒娇道:“那可否容孙女多胡闹些时日?


李隆基知她不愿成为东宫拉拢人才的棋子,顿生怜意,和蔼地笑着,答应下来。


他目光在伶人中扫视了一圈,向庞三娘问道:“你扮的可是崔夫人?原来这般年轻。”


庞三娘平日被称作“卖假脸的”,扮年轻卖笑,这还是头一次卸了妆之后被称年轻,连连谢恩。


跪在诸人当中的念奴,美得有些引人注目。


李隆基早就注意到她了,脸上浮起笑意,道:“此女娇丽,眼色媚人,歌喉婉转声出朝霞之上。好啊,好啊。”


他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,赞不绝口。


恰此时,范女轻轻推了推念奴,小声提醒道:“圣人夸赞你,还不谢恩?”


“奴家谢圣人恩典。


李隆基目光遂又落在范女身上,发现这女子才色双绝,难得方才扮红娘能演出那种朴实忠诚之感,此时卸了妆却是另一种风情。


再看范女的年纪,他不由疑惑,如此尤物,教坊竟敢多年不让她到御前登台?


“小红娘,你可是初次为朕献艺?


范女一点也不小,身姿微微摆动了一下,低头应道:“教坊不许奴家为圣人献艺。”


“为何?


范女害臊地低头,扭呢地小声应了一句。


“奴家腋下有些....’


她声音太小,李隆基竟是俯身过去听,听过之后目光一凝,深深看了范女一眼。


高力士当即会意,心想圣人何样的美色没见过?如今难免喜欢些新奇、怪癖的花样。


见此一幕,首先紧张起来的人却是王准。


王准过去常到教坊去玩,与范女也有一些小小的交集,此时敏锐地感觉到圣人的态度变化,生怕万一范女入了宫,在圣人耳边嚼舌根子。


好在,圣人近年来对待乐伎与年轻时不同,曾说过“不欲夺侠游之盛”,之后就很少再将乐伎置于宫中,今日也未当众破例,只是拍了拍高力士的手臂,暗示他私下安排。


天明时,一场观戏的宴筵由此散去。


圣人既爱戏曲,今日之后,也不知多少戏曲将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。


长安多了几个名角,宫中多了几位供奉。


于薛白而言,若再有大事,吕元真、董庭兰想必也会不动声色地帮他一把。


宴上热闹非凡之际,戏台后方却显得十分清静。


李腾空端坐着闭目养神,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。


于她而言,此番只是帮了朋友一次,至于功劳、圣恩,都不是她想要的。


连他的感谢于她也不重要,重要的是她自己的心境……..


“腾空子。


忽听得一声轻唤,她睁眼一看,眼前是一张英俊的面容,心境当即就乱了。


“多谢你。”薛白道:“熬了一夜,辛苦了。”


李腾空与他对视了一会,摇了摇头,恬淡地笑了笑,道:“没人逼迫你成婚就好。


“没有,回去吧。


两人很有默契,在婚姻之事上是何态度彼此都了然,心照不宣。


此时李季兰、眠儿都睡着了,只好让皎奴唤她们起来,众人一道离开。


暂时而言,乐师与伶人们还是会回薛园,等待安排,既是去宣阳坊,自是与杨玉一出芙蓉园,念奴跑到薛白面前,有些紧张地问道:“往后我们还能留在薛园吗?


或是要被遣回教坊了。


她本就是教坊之人,只是被借调出来排戏,此时难免心生惴惴。


薛白问道:“看你想去哪,怎不向圣人提?”


其实,事前都说过,想要什么,求圣人赏赐就好。


吕元真、董庭兰希望供奉宫中好养老;庞三娘想要在教坊任职求成名;李月菟也知开口要晚几年嫁、求一个自在;范女心意不明,有些暧昧。


只有念奴似乎真的忘了,此时才顾得上问自己的前程。


“那……奴家想去哪儿都可以吗?”念奴抬起头,愣愣看着薛白。


杨玉瑶在一旁听得好笑,嗔道:“现在才来与他说,他能送你去几个地方?”


“奴家能待在薛园吗?”


“小傻子。”杨玉瑶嗔道:“你若有这心意,方才求圣人将你赐给薛郎便是。”


“我,我不是.….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
念奴小小年纪,哪有这般大胆,当即不知所措。


杨玉瑶道:“好了好了,逗你的。以你如今的名声,待在他府上是不成的,只好到我府上来”


薛白道:“都是出了力的,何去何从俱随她们心意便是,还请瑶娘相帮。”


“知道了,我岂会亏待你的人?”杨玉瑶有“雄狐”之称,待这些伶人还是颇仗义的含笑应下。


欢宴之后难免显得寂寥。


回了兴庆宫,李隆基一觉醒来,望向远处的夕阳,心情忽然低落下来。


当然是怎么都找不回昨夜的兴致高昂。


“贵妃给朕面子,薛白也有分寸。那一场比试……其实是朕输了。


“老奴听着,董庭兰不如李龟年,念奴唱功逊于许合子,除了和政县主,那边就没人比得上梨园子弟。便是吕元真的鼓,也逊于圣人。”


“戏不是这般一个个比的。”李隆基叹息一声,倒也不以输赢为意,须臾又振奋起来,道:“不妨,再排一出戏!


“老奴这便去安排。


清歌曼舞又起。


待杨玉环到时,李隆基却是一愣。


“太真这穿的是何衣裳?”


“礼服。”杨玉环笑道:“三姐赠我的新衣衫,好看吗?”


她穿的是一条红色的长裙,衬得她的肌肤如雪一般白晳光洁,荷叶般的裙边。


李隆基端详了一会,笑道:“想必这便是太真收的贿赂,要在比试时判朕输了。


“三郎觉得可好看。”杨玉环捏着裙摆,转了个身。


“怪,看不惯,看不惯。”


“不好看吗?”


李隆基只是摆手笑道:“太过奇异了些。”


“哼,不好看便罢,臣妾自去换了。


杨玉环不太高兴,气呼呼地转回寝殿,再次到她那面偌大的铜镜前欣赏着。


只见那顺滑的布料裹着她婀娜有致的腰身,勾勒出漂亮的弧线…….她越看越是喜欢。


“真好看,也不知他那年岁,如何这般懂女人?”


顺滑的布料裹着婀娜有致的腰身,杨玉瑶满意地笑了笑,侧过身,搂住薛白的脖“也不知你这小狼一般的年纪,怎就这般了解我的身体?”


“喜欢吗?


“嗯,很好看。”


她握着他的手,抚过那柔顺的布料.…..


远处的天边,夕阳照在秦岭绵延起伏的山峦上,像是给它披了一件轻纱。之后,夕阳褪去,一切都隐于夜色中。


夜色中,杨玉瑶低声喃喃道:“那些世家女还想争抢状元郎呢,真该叫她们看看……是我的.…”


“圣人未给薛白赐婚,这件事便还没完。”


“在他成婚之前想必他们都不会轻易罢休,毕竟是这般一个声名远播、且得圣眷的。


吏部公房中,陈希烈与达奚珣聊的也就是一些无聊的闲话,起因是薛白今日到吏部来递文书,想要考博学鸿词试。


陈希烈今日正好到吏部坐堂,得知薛白就在杜有邻的公房,遂派人将他唤来。期间与达奚珣谈了几句,薛白也就到了。


“见过左相,达奚侍郎。


“状元郎不必多礼。”陈希烈抚须而笑,显得很亲和,问道:“你年纪轻轻,刚中状元,何不歇两年,成家立业了再来吏部谋官?”


薛白笑应道:“敢问左相,可是到吏部谋官,必须得有家室才行?”


“状元郎真是风趣啊。


陈希烈若脸皮薄,这些年早就能被骂得致仕了,此时毫不尴尬,依旧摆出和蔼可亲的笑容。


“要参加博学鸿词试,老夫自不能拦着。不过,有几句老朽之言给状元郎……...眼下急着授官,不如早日将婚事定下,所谓成家立业,成了家自会有官职。官场是正经做事


的地方,与斗鸡唱戏不同,不能只依着圣眷。”


“谢左相美意。”薛白道:“我还是想先参加吏部试。”


陈希烈笑得更和善了,如明示般地提醒道:“何必拂逆旁人的美意?否则等圣人兴致过去了,状元郎如何是好啊?”


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,薛白谁的面子都不给,仿佛一心要当孤臣,他也很难做。


右相府也好,世家大族也罢,薛白只需选一家成了亲,有了表态再来吏部谋官,陈希烈就能好办很多。


圣眷总有消退的时候,何必不识好歹呢?


带着这样的想法,陈希烈不停劝说着。


他是一国宰执,年岁也大,面对薛白这个小后生,语气威严中带着亲切,算是十分诚恳地好言相劝。


“行高于人,众必非之。少年人锐气,以官奴贱籍一朝金榜题名,便自以为世道乃因你而变,非也!实为你一路走来,多有贵人相助。但再看你,连一支牡丹都不愿回报..


薛白既来,也是给了陈希烈该有的礼数。


但实在是听得太久了,目光看去,只见达奚珣连连点头,没有劝阻陈希烈停下来的意思。


“左相。”


“你可想明白了?


“左相若有本事,别让我过这博学鸿词科便是。”


薛白说罢,竟是直接转身走了。


“你!


陈希烈颇为惊讶,站起身来,指着薛白,心想这竖子给脸不要脸,只等李林甫一去,掌权之后必要让他好看。


“你想考吏部试,敢如此对吏部尚书说话?!”


薛白却是头也不回。


他倒不是意气用事,而是确实没必要太给陈希烈脸面,一个是刚献了戏的御前红人,一个是没有实权的盖章宰相……给脸不要脸。


薛白转过长廊,便见杜有邻在那里候着。


“如何?先定下官职了?


“没有,陈希烈不知好歹。”


杜有邻听得这语气,吃了一惊,讶道:“那如何是好?”


“不要紧。”薛白道:“官场上,像他这般软弱,任谁都可以拿捏,是办不成事的啊….我辈当以此为鉴。”


“你看到了。”陈希烈转向达奚珣,道:“老夫好心好意,这竖子冥顽不灵。”


达奚珣只是笑,应道:“下官一定禀明右相。”


是日,右相府。


“够了。


李林甫叱喝一声,道:“本相没工夫听陈希烈的废话,只问你们打算给那竖子何官职?”


一个是任他拿捏的傀儡,一个是屡次闹腾让他吃亏的泼猴,他更在意谁自是不言而喻的。


达奚珣诧道:“真要让他过博学鸿词试?”


“否则呢?陈希烈既有本事,你让陈希烈去阻一阻他,顺便再排一出戏献给圣人。”


“下官明白了……只是,左相的担心也有道理,薛白这般特立独行....


“被逼迫的是他,他尚且不急,你替他急?”李林甫叱骂道:“若实在不肯听话,找个远远的地方打发了,三年两载,圣眷便也淡了,你且看他,还能狂吗?”


“右相这才是高见!比左相不知高了多少倍!


李林甫冷冷一扫达奚珣,心中叹惜为何门下奔走的都是这些蠢材……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