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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禥虽然不聪明,但其实有自己的坚持。


他更信任贾似道时,会坚持听贾似道的。


而贾似道一离开朝堂,他更信任吕文德,因此一直坚持议和。


在他看来,不就是奉表称臣吗,有什么大不了的。岁币还是那个数,多写一句“臣赵禥”又不会怎么样。


一群人非要在宫门外伏阙上书实在是很讨厌。


直到被王坚吓到,并且太后赶来,劝了一句“江公、王公皆真知灼见,官家应虚心纳谏才是。”


赵禥一愣,这才知道太后谢道清已要被说服了。


他于是也不再坚持,调整了一下坐姿,问道:“两位相公想要朕怎么做?”


“请官家下诏,拒绝和谈,驱元使离开临安。”


“好......不是,允,朕允了。”


“臣以为,宜遣使往长安,勉励秦王攻克兴庆府之功劳,嘉奖安抚以定其心,使其忠于大宋。”


“允,都允。”


“官家该下诏,分西南西北为六路,由秦王开府治理。”


赵禥一愣,奇道:“西南西北不就是李逆在治理吗?”


江万里有一瞬间似乎无奈地叹息了一声,他开口正要解释。


“正因如此,故而......”


“允了允了。”


赵禥已失了听他说话的耐心,又调整了一下坐姿,恨不得早些回去喝酒享乐。


江万里、王坚皆是一滞,分不出是喜是忧,心头百味杂陈。


谢道清则道:“贾相既不在朝,国事繁杂,不可耽误了,下诏起复叶相公、马相公等人。”


大宋政局一直就是这样,争斗不停、也起伏不停。


凡为官者,一辈子若没有被罢官、起复过几次,都称不上官。


一连串的主张都是江万里提出的,算是清流对奸党的一次反击,不论如何终于是做成了。


代笔的宦官写下一封封诏书,盖上官家的私印,等待着次日开大朝宣读。


事定......


~~


“竟还惊动了王老将军,也亏得是王老将军来壮了声势,否则岂有这般轻易。”


“局势让人不安啊。”王坚道:“满朝皆言'李逆',却无人敢提吕文德之私心。”


“是啊,便是这吕文德之私心,连贾似道也退避三舍。”


江万里想到闻云孙在天台山收到的那封信,感慨道:“好在大宋有志之士众矣,得以劝动了官家......王老将军请。”


王坚终于肯坐上小轿。


一行人向御街而行,心头思虑着朝中之事。


忽听得后面一阵嘈杂,有人大呼了起来。


“干什么?!”


王坚转过头看去,隔得远,他只看到邓剡怒喝一声,用力一推,将一名消瘦的病汉推倒在地。


之后,那汉子却是再没有起来。


“怎么了?”


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。


“死了?”


“那书生杀人了。”


“当官的.......”


很快,一队队衙役也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,径直摁住了邓剡与其余书生。


“放开我!是他无礼在先......”


“无论如何,宫城脚下行凶杀人,随我们走一趟吧!”


......


阻止了议和的喜悦就此被冲散。


江万里心知此事急也无用,只能慢慢再为邓剡奔走,竟是转过头道:“王老将军不必操心此事,先回府上歇息吧。”


王坚不放心,但终究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,陷在这临安的繁华御街,面对刑律之事确实是帮不上忙,点点头答应了。


“怕是主和派的报复吧?”


江万里沉吟片刻,还是没瞒着,道:“临安知府赵与可极力主张议和,此事或是他的报复。”


王坚久久无言,也不知说什么才好。


以前守着钓鱼城,觉得高山险峰上的苦寒日子难熬、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难躲。


如今身处这天下最繁华的临安,才知看不到的刀光剑影更难躲。


这夜他回到府中,家中子弟连忙扶他躺下。


王坚已然非常疲倦了,被盖上被子的一刻却还不忘交代起来。


“明日官家开朝会,拒绝议和......来报我。”


“祖父放心,孙儿明早便去打听,一得到消息就来与祖父说。”


王坚点点头,道:“离开川蜀七年了......我一直听说乡亲们从钓鱼城上迁回了合州......”


他疲惫地闭上眼,喃喃道:“真想回去看一看。”


“祖父想去,待天转晴了,孙儿雇艘大船。”


“去不了了......去不了了......”


这一觉王坚睡得很沉,再睁眼也不知过了多久,他连忙招过孙子来问。


“议和之事如何了?”


“祖父放心,官家果然下诏将元使赶出临安了。”


“那就好,那就好......光荐,光荐的案子如何了?”


“孙儿这便去打听。”


王坚无力点头。


昨日强撑着一口气赶去宫城,耗费了他太多体力,到了今日反而愈发疲惫起来。


因膝盖太过刺痛,下午大夫又来看过,称是一段时日内走不了路了......


接下来的几天里,老人就只能每天坐在院中的藤椅上。江万里亦来探望过他,王坚开口又是问了一句。


“光荐的案子如何了?”


“御街上太多人都看到他推倒了那人,不过此事却是巧合,与主和派无关。王老将军可以放心。”


“那就好啊,宋瑞怎未过来?是与光荐一起被拿下了?”


“没有,他刚迁官,公务繁忙,我叮嘱他莫来打搅。”


“......”


又过了几日,江万里也不来了。


王坚便显得愈发孤独。


他坐在那看着远处的落日,已记不得这是某月某日。


“以往以为自己会死在战场上,没想到老来竟是这幅光景,若叫君玉见了,他必要笑话我了......”


“祖父!”


“别哭,哭什么?那年你十岁,蒙哥十万大军压境,你都没哭过,今日哭什么?”


小孙子还是哭个不停,王坚也不再管他,看着落日,自顾自地用那沙哑的声音呢喃自语。


“后来,非瑜说,要打到阴山敕勒川,他与君玉都快打到河套了。我要是能再去与他们并肩杀敌,哪怕只有一场......”


“等祖父的腿养好了,便可以请命挂帅了。”


“是啊,我还不老,李可斋公刚收复了兴庆府,他与我同岁。”王坚终于是笑了笑。


远处的落日仿佛是照到了阴山敕勒川,草原上,他与李瑕、张珏正在纵马狂奔,望到远处那杆敌旗消失在天际,三人遂哈哈大笑。


~~


与此同时,有人正哼着歌,走在王坚府邸的前庭。


“飞鸟尽,良弓藏。狡兔死,走狗烹。”


贾似道走起路来施施然,眼神里却带着些难以遮掩的悲哀。


这是他以前没有的神态。


活到了五十二岁,尽管他倔强地认为自己依旧是个走鸡斗狗的少年,但岁月无情而残忍,摔了贾似道一巴掌又一巴掌,让他知道老了就是老了。


“狡兔死,走狗烹。越王为人长颈鸟喙,可与共患难,不可与共乐。子何不去?”


轻轻哼着歌到这里,贾似道停下脚步,看到站在前面的那个少年。


“你是王坚的孙子?多大了?”


“你来做什么?别打搅我祖父。”


“我来告诉他一些真相。”贾似道摊开了手,道:“我和他一样,这次都输了。”


“请你出去,别打搅我祖父。”


“一点礼数都不懂。”


贾似道挥了挥手,自有护卫上前摁住了那少年,他则继续哼着歌,继续往前走。


哭喊声在身后喊起。


“贾相......别告诉他......求你了......呜呜呜......”


贾似道毫不理会,走过一重院门,便看到了坐在那的王坚。


~~


“官家调平章公回朝,也好。”


与贾似道对坐相谈了一会之后,王坚道:“非瑜的为人我是知晓的,他要收复中原,那在此之前,必不会背叛大宋。”


“我知道。”


“平章公果然能看得清,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


贾似道默然了一会,道:“很多事不是看清就够了,我早看清了这大宋的积弊,亦看清了革弊之法......凡事,我都看得清。”


王坚没有回答,他已经很疲惫了。


“只怕有时看得清,但做不到。”贾似道叹息了一声,道:“这件事一开始,我就知道,斗不赢那些人。”


“斗不赢吗?”


“上个月,淮西战报传来,阿里海牙集重兵于淮河,直逼蔡州。”


“咳咳......蒙元不会在此时开战。”


“我们都看得清,但夏贵是支持吕文德,还是支持你?”王坚又在咳嗽了。


贾似道起身,道:“有个道理,是别人教给我的,今日我送给你们......得到圣眷没用,你们千辛万苦求得官家的支持,空中楼阁而已。”


“咳咳咳咳......”


王坚一下子没顺过气,似要把肺都咳出来。


贾似道视若不见,已转身向外走去。


“说得再简单点,官家就是个傀儡、废物,靠他点头你们就想阻止议和,异想天开。这件事,我们的区别在于,我看清了,你们没看清,徒抱幻想。”


那穿着官袍的身影走远。


院中的老人低下头。


血从他嘴角而下,一滴滴落在草地上......